7月19日，美国官方宣布，7月6日发生的韩亚空难中，16岁的中国女学生叶某死于消防局的救援车辆碾压。

　　事故报告发布前，曾抱着纯学术探讨的态度与同事讨论：普通航意险的承保期间为舱对舱，假设死者所投为航意险，一旦确定死者确为机场救援车碾压致死，则保险公司是否应赔偿？经讨论，我们一致认为，从近因原则看，虽然导致被保险人离开机舱的原因是飞机故障，但其近因若为地面交通工具造成，则不应在航意险的保险责任范围内。

　　现在，结论落地，叶某的确是在地面致死。依媒体的消息，承保此次保险事故的是某公司的团体旅行意外险。笔者特地去承保公司官网查询，依主页所介绍的，该团体旅行意外险的基本保障包括意外身故保险金、意外残疾保险金、意外烧烫伤保险金、公共交通工具意外保险金，另有其他可选责任。

　　此前，7月9日，媒体上已见到消息，承保公司将对两名罹难人予以10万元的意外身故保险金和10万元的公共交通意外保险金及其他费用的赔偿。

　　由于未见更详细的条款，不敢断言。仅从通用名目上看，“公共交通意外保险金”的保险责任应该是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期间发生。如果以此为前提，那么，公共交通意外保险金是否应该赔偿？

　　也许有人会说，人命关天，都死了人了你还在算账？从情感上说，每一位同胞都是我们的父老乡亲、兄弟姐妹，这是勿庸置疑的。只是仅从专业角度，探讨一下应该不是不可容忍。

　　笔者认为，仅从一般理解，十万元意外身故保险金应赔，十万元的公共交易意外保险金可能在保险条款之外。本文以下皆在此认识上进行。

　　开篇提到笔者之前曾与同事进行的假设性探讨，前述了问题一，其实还有问题二：如果不该赔，那能不赔吗？

　　所有的同事都在摇头：这个时候，谁敢主张不符合保险责任？那不被人骂死？甚至有同事说，可以想见，新闻大标题：叶XX遭拒赔，保险公司称不在保险责任范围内。舆论滔滔，谁敢？

　　无论是慈善，还是为了博名，甚至仅仅为了不挨骂、规避声誉风险，理赔了。那么，接下来呢？

　　似乎所有人都认为是该赔的。理所当然。连保险公司快速反应的报道都见之寥寥。这似乎昭显着当前保险业的困境：做了坏事，众人抢着骂你；做了好事，大家认为你那是应该的。冤么？

　　同样的困境在保险案件的审理中亦有反映。据悉，最高法院曾经做过统计，除了北京上海略微高些外，其他省市保险纠纷案件中，保险公司的胜诉比例极低。北京上海所谓的“高”，也远没有超过半数。

　　逢诉必输有些绝对，十诉八输、九输的情况，各位保险业界同仁应该不陌生。外界普通有一种观点认为，保险公司势力强大，有众多的专业精算人员、管理人员、法务人员。在发生纠纷时，对处于弱势地位的消费者有所偏向，这是当然之义。

　　这在法律上被称为适当倾斜与公平保护的平衡困境。任何法律困境的背后是公正的困境，更是利益的困境。涉及到伦理学、哲学各方面，问题可以极深，而我要问的是两个浅显问题，第一，对保险业与其他行业的态度是否是同一标准；第二，仅从一般推理，大比例偏向个案的作法，是否真的能促进公正？

　　第一个问题，对保险业与其他行业的态度是否是同一标准。以笔者粗浅之观察，同样是对消费者，对弱者倾斜力度最强的，似乎仅有保险行业。例如，买的房子漏水或墙壁硬度不够，法院不会判退房；信用卡莫名其妙被转账，法院多判银行无过错；医患纠纷发生时，很少有案例被认定为医疗事故……同样是“家大业大”，有众多专业人士支撑，何以独保险公司得以此待遇？

　　如果说上述问题太直观、主观，那第二个问题可以稍为客观。假设：一列火车即将到达，通行铁轨上有五个孩子在玩儿，躲避不及；道闸的另一侧，是一段不对外使用的铁轨，只有一个孩子在玩儿。如果你是扳闸工，你会将闸扳向哪一段铁轨？

　　如读过桑德尔的《公正》，对此假设应不陌生。虽说生命平等，在面临此困境时，难免要从利益角度算计，两端孰重？

　　直观上，五个孩子的生命肯定比一个孩子重。但再细想，铁轨未对外使用，可能有安全隐患。在此情况下，将列车引向该铁轨，对车上的旅客是否公平？即便该铁轨无问题，但正常情况下，列车行驶要经相应的调度，正常轨道沿途已做好信号、人员、其他运力届时避让的准备。突然改向另一段未经任何调度准备的铁轨，铁轨前方是何情况完全不知——因信号失灵而致两车相撞的惨案并不是危言耸听。

　　笔者承认，人身权在任何情况下都高于财产权，在保险纠纷中对弱者进行倾斜式保护，当然上升不到生死存亡的境地。但是，保险公司作为营利主体，产品费率与其所预见的赔付情况直接正相关。虽然每一个人都具有同情心，但保险公司并不是逢案必赔，即此原因。

　　通俗来讲，预见赔付高的，费率也高；赔付低的，费率也低；消费者是保险费率的承担者。在预见到纠纷发生后对己可能产生不利的判决比例较大时，将采取提高保险费率、以应对纠纷发生后自己可能进行的所谓“通融赔付”、“超条款赔付”的措施，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。一旦如此，意味着逆选择发生，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结果。

　　回到本文主题。笔者当然无意质疑承保公司的作法，商业精神或人道主义，无论从哪个方面，都应该被称道。笔者希望的是外界对保险业的公正对待，商业就是商业，不是纯慈善机构，成本收益的原则一定会得到发挥与贯彻。我们都是具有德性的普通人，人道是每一个人固有的情怀。个案可以是个案，但若全行业面临着整体性“潜标准”，尤其是司法标准的倾斜，并不是一件完全可以称道的事。

　　宽泛的人道可能会造成成本，并由其他无关者承担。

　　(本文作者介绍：宋聆，法学硕士，关注保险业中宏观的运营与发展。)